父亲的肮脏秘密(全)
01
你以为,心脏仅仅是一个器官。
而有些人会告诉你,心脏,指的是心很脏。
比如,郭思嘉。
郭思嘉说,她的胸腔里住着另一个人的心脏,而这颗心脏,随着每天的跳动,都在提醒着她…
“你欠了一个人的命,你欠了我的命…”
那声音,俨然是一个五岁孩童稚嫩的童声。
郭思嘉今年25岁, 而与她同年所生的林承安却永远停留在了5岁。
凌晨三点半,某高档小区公寓主卧内。
“啊…”
从噩梦中惊醒的郭思嘉从床上猛地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头、脸上…
宛若一条濒死的鱼。
胸腔内的心跳声,响应着沸腾着的血液,回荡在耳边…震耳欲聋。
“这条命,是你欠我的…”
又是林承安稚嫩的童声。
郭思嘉将双手用力捂住耳朵,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过大的动静,惊醒了身旁睡着的另一个人。
男人起身将床头灯拉开后,温柔地把崩溃状态下的郭思嘉紧紧拥入怀中,然后用手轻轻抚摸着伏在自己肩头哭泣不止的恋人的头发。
柔声说:“亲爱的,是又做噩梦了吗?”
作为郭思嘉未婚夫的张灵峰,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了。
无比心疼地低下头轻吻对方的头顶,安慰道:“心口又疼了吗?医院不是检查说宝贝的心脏没有问题的吗?”
是啊,这近二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检查做过无数遍,每次医生都说,郭思嘉的心脏没有任何病理问题。
可就是间断性悸痛不已,细细密密,苦痛难当…
张灵峰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湿润的水痕,忍不住劝道:“不如我们听上次检查时医生给的意见,去做心理治疗吧…”
时间在昏暗的房间内静谧流淌,郭思嘉的思绪却化成了蝶,振翅飞越了二十载的似水流年。
回到了二十一年前。
02
那时的郭思嘉还是一个穿着公主裙,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出生优渥,在周围长辈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她,没有养成半点骄纵任性的坏习惯。
天真无邪,笑起来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无论谁见了,都会由衷的称赞一句‘小天使’。
可惜,是带有先天缺陷的‘小天使’。
郭思嘉永远记得那天,她躺在自家别墅二楼卧室的床上,隔着落地窗,看到外面花园里别的小朋友都在做游戏。
小小的郭思嘉不知道自己的浑身无力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呆呆地问床边西装革履、满眼疼惜的男人:“爸爸,我明天真的不能去幼儿园了吗?”
床边的男人正是郭思嘉的父亲郭向东,他慈爱地刮了一下自己小公主的鼻子说:“医生说还不可以哟,不过应该很快就可以重新去幼儿园了…”
农村大学生出生的郭向东,是因为娶了集团老总之女才自此平步青云,逐渐有了如今的事业和身家。
可惜出身高门的妻子,是体弱娇贵的独生女,四年前生下郭思嘉之后,就一直习惯性流产到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作为两家唯一后代的郭思嘉,自小众星捧月,如珍似宝地宠爱,也改变不了她身体上的缺陷。
先天贫血性心脏病。
不幸中的更不幸,郭思嘉还是熊猫血型。
也亏得他老郭家财力雄厚,才让郭思嘉好几次在鬼门关前兜转,都给抢了回来。
可是同血型输血也只是指标不治本,更何况,同血型的志愿者本市几乎已经找不到了。
“爸爸,我真的好想去幼儿园…米老师说明天会有新的小朋友来和我们一起玩…”
郭思嘉的童音拉回了郭向东的思绪,看着自己女儿惨白的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心中疼惜不已。
“明天?明天怕是还不行哦我的小公主,而且医生叔叔不是说了吗,咱们以后不可以跑太快,爬太高…”
郭思嘉听完,睁着大大的眼睛,说:“爸爸,那是不是…就不能玩捉迷藏和荡秋千了呀…”
彼时的郭思嘉还太小,小到尚不能理解,所有同龄小朋友可以肆无忌惮享受的娱乐游戏,对她而言,都有可能是死亡陷阱。
03
郭思嘉重新回到幼儿园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幼儿园班上转来的新同学就坐在她后面的椅子上,郭思嘉对新面孔很是欢迎,主动从小书包里拿出了一包最心爱的小熊饼干递给他。
那个叫‘安安’的小男孩愣了很久,才接过郭思嘉手上的‘见面礼’。
郭思嘉所在的私立幼儿园,小朋友们大多出自和郭家差不多的阶级家庭。
像‘安安’这样穿着老旧朴素,上学放学没有好车接送,平时也展现不出太多‘高雅’才艺的孩子,实在少见。
但领先于同龄人的学习能力,让老师都叹为观止的悟性,以及身上四五岁孩子不可能有的成熟懂事,都让这个叫‘安安’的孩子看起来十分的…与众不同。
郭思嘉和新同学友好会面的同时,父亲郭向东的公司里,秘书呈上了一份新入职的员工名单。
“林淼..”
郭向东看了名单最末的那个名字的前两个字 ,心里某个角落咯噔了一下,不禁轻声念了一遍。林淼…淑,发现并不是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郭向东放下了心来。
秘书以为郭向东想询问该员工的情况,便赶忙说:“这位林女士是新招进来的后勤,主要负责办公大楼的打扫工作…”
原来只是个保洁而已,郭向东拧开钢笔帽,行云流水般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04
而另一边,在幼儿园内,因为家长的特别交代,郭思嘉在别的小朋友做游戏的时候只能在廊下的阴凉处,默默地看着…
新来的安安却自动脱离了幼儿园老师安排的游戏队伍,走到郭思嘉身边,牵起郭思嘉的小手,一起回到教室内,打开郭思嘉的绘画算术本,跟郭思嘉一起画画、练算术。
其实是安安在教郭思嘉学习,郭思嘉或许不是班上最‘笨’的那一个,但安安绝对是最‘聪明’的那个。
直到有一天,郭思嘉带了两个时下最流行的卡通发夹到幼儿园。
班上最调皮的那两个小男孩想从思嘉的头上把发卡撕扯下来,便趁老师走开了的时候,不停的去扯那两根本来绑得精美有整齐的羊角辫。
撕扯头发,不仅会痛,还会变丑,思嘉理所当然的哭了起来…
去外边上洗手间刚回教室的安安二话没说就和那两个男孩打成了一团。
以一对二的劣势下,安安还是成功的让另外两个调皮鬼不敢再动思嘉一下。
但是,其中一个小朋友因为鼻血流个不止,被回来的老师发现了。小朋友们年纪小,随便问一问便知道了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
流鼻血的小朋友被赶紧送到了医院,流鼻血事小,要是还有别的问题那可就事情大了。
连郭思嘉在内的四个小朋友的家长都被校方叫到了医院。
幼儿园率先垫出了三个打架小朋友的初步检查费用,但也表明了只是想要节约时间,具体谁买单还要家长和校方共同商议后决定。
另外两个小朋友的父母,抓住‘安安先动手’这一点不放,对安安的妈妈大加指责,并要求安安妈妈负担全部的检查费用。
就在安安妈妈不停赔笑脸,鞠躬道歉的同时,郭思嘉的父母郭向东两口子也赶到了。
郭向东虽然已经在电话里听老师说,女儿郭思嘉并没有参与到‘打架’之中,但因本身体质作为‘高危人员’的郭思嘉,还是容不得郭向东有半点马虎。
郭思嘉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所有的委屈都藏不住了,就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哭着说:“是壮壮他们先扯我的辫子,安安才推开他们的。爸爸,是壮壮他们先欺负我和安安的…”
郭向东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顺着女儿的话头向旁边的‘安安’看去。
05
然后,他看到了这个叫安安的小男孩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孩子家长,正穿着自己公司的员工服。
而且,细看之下,眉目间仿佛还有些眼熟。
正好这时候,老师拿着初步的化验结果出来了。
报告单显示,包括先前那个流鼻血的小朋友在内,都没什么大碍。
但对方家长显然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一定要安安妈妈拿出钱来做一套全身详查,并提出自己的孩子可能要留院观察几天。
安安妈妈一直在赔礼道歉,显然经济上无法承担对方的要求。
奈何对方咄咄逼人甚至开始推推搡搡,眼看似乎大人间也要开启一场争斗。
混乱中,郭向东无意间瞟到一眼老师手上拿着报告,最上面那一份的名字是林承安。
突然,郭向东大手一挥,高声镇住了全场:“想必各位刚刚也听我女儿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女儿的辫子现在还是松散的,想是没有说谎。”
“教室里也有监控,咱们不妨回去看看。顺便再看看平时咱们各自的孩子在班上的表现…”
“若我女儿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林承安小朋友是为了保护小女才动的手的话,这件事,理应我郭某一力承当。但我女儿被欺负的事,还有要是有人无理取闹,想借机占便宜的话,我公司的律师团队也不是吃素的。”
郭向东多年上位者的气势浑然天成,轻而易举就镇住了一直在闹的家长。
何况,郭向东还知道打蛇拿七寸,说道:“孩子都在面前,咱们做家长的还是以身作则,做个好榜样的好,这样闹下去没意思…”
原本‘得理’不饶人的家长们也只能恹恹作罢…
把已产生的检查费用大手一挥地包揽了之后,郭向东带着妻女离开,顺道把林承安母子请上了车。
路上,郭向东主动问起:“恕我直言,安安妈妈是我公司新入职的员工?”
安安妈妈抱着安安,局促不安地答道:“是的,郭总,我是新来的后勤保洁,林淼淑。”
06
车内反光镜里,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度,照映出了郭向东意味不明地上扬的嘴角。
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向后退去,郭向东想起刚才看到了林承安的检查报告。
和郭思嘉一样的熊猫血型。
07
二十一年前。
在郭思嘉的父亲郭向东,选择让林承安母子上自己的车那一刻,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
比如,注定了她郭思嘉这辈子要背负着对林承安的愧疚一路前行…
注定了林承安短暂、而又悲剧的一生。
那天,郭向东带着妻女将林承安母子送回了破旧的出租屋。
刻意忽略了林承安妈妈,也就是那个叫林淼淑女人显而易见的几次欲言又止。
等车上只剩郭思嘉一家三口之后,郭太太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嘉嘉的幼儿园学费那么贵,没想到还有这种家庭愿意送 …”
郭向东没搭话,他和妻子没有出生在同一个阶层。
他经历过,他能懂某些‘底层’家庭,把所有的心血和积蓄全压迫到下一代身上,孤注一掷想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境。
这是屡见不鲜,不在少数的‘底层’现状。
当年的他自己,不正是其中之一么...
摇摇头自嘲一笑,闭上眼,所有的过往云烟都被隔断成了前世今生。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开后,破旧狭小的出租屋里,林淼淑蹲在地上,扶住林承安的小小的肩膀大力摇晃,斥责道:“你为什么要打架?”
小小的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性格和倔强。
固执地把头扭到一旁,用沉默来做无声的对抗。
林淼淑火了,抄起巴掌对着林承安屁股与后背狠狠拍去。
一边打一边斥责,自己却像是痛的那个,渐渐的带上了哭腔。
“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到那所幼儿园,你怎么能打架,我们怎么赔得起医药费...”
一路走来,所有的委屈与艰辛。
此刻都成了决堤的洪水,在湮灭年幼的林承安之前,先被溺毙的是她林淼淑自己。
而无论被如何的斥责、打骂,都死死忍住一言不发的小男子汉,终于在最亲近人的痛哭声中,再也按捺不住的红了眼眶。
突破了对一个将将满五岁的孩童而言,已经高得有些不正常的心理防线。
再也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稚嫩的童声说出了最悲恸的词句:“那是嘉嘉呀,我总不能看着别人欺负她、扯她的头发吧...”
08
这孩子仁义、善良,林淼淑心里一直清楚。
但是,在连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都已经步履维艰的家庭环境下,这种仁义、善良又能保存多久呢。
谁也不知道。
可没想到,林承安接着说出了一句让她都惊愕无比的话。
“何况,你不是说,她是我的...”
林淼淑一把捂住了林承安的嘴,她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因为这个,她哭得更伤心了。
却也还是不及林承安的眼泪,落在她手背所带来的灼烧感来得痛彻心扉。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偏偏...命运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不久后的一天,郭思嘉在郭家人和幼儿园老师等所有人的精心呵护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被送进了急救室。
紧急贫血的状态下,除了输血,再没别的办法。
那也是郭向东第一次带着精美的礼品,敲开了林淼淑和林承安老旧的出租屋大门。
郭向东没有拿出自己老板的架子来压迫林淼淑,也没有以‘同学爸爸’的身份对林承安母子进行道德绑架,更没有金钱的侮辱。
有的只是礼貌而又恳切的祈求,祈求林淼淑带着林承安去医院给自己的女儿郭思嘉供血。
第一次的求血来得太仓促,仓促到林淼淑压根没想过,也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拒绝。
医院本来也是不能同意未成年,甚至年纪还这么小的供血志愿者的。
可鉴于郭思嘉的情况实在特殊、危急,才紧急通过一些手续,在林承安本人及其监护人的再三确定下,从林承安的身体里抽取了一点血液给郭思嘉救命。
郭思嘉再一次度过了生死危机之后,郭向东暗地里也偷偷的使用特权给林淼淑加了薪,还特意买了许多的营养品、零食玩具前往林淼淑母子的家里道谢。
可林淼淑却并没有很领情的样子,只是在郭向东把所有的客套话、场面话都说尽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在他背后轻声问了一句:“郭总知道安安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郭向东回转过身,满脸平和,说:“如果是小学入学的事,你放心,嘉嘉进哪所学校,我一定想办法也让你家安安也进...”
林淼淑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郭向东听:“安安要是能像郭总的女儿一样,得到父母完整的关爱,就好了...”
郭向东没有听明白,只能笑着答道:“会的,会的,你家安安这么可爱,我们大家都爱安安...”
09
事情有一就有二,时间一天天流逝。
郭向东带着郭思嘉和林承安辗转于本市各家医院,间隔越来越短…
直到有一天,郭向东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一句话把他点醒。
“向东,老跑医院治标也不是个事啊,咱们就不能把本治好了一劳永逸么…”
好友的话刚落地,郭向东脑海里就浮现出救治郭思嘉多年的医院专家在最初时说过的那句话。
输血只能勉强续命,要想让郭思嘉彻底变成一个与其他孩童无异的正常人,唯一的方法便是…心脏移植。
在当时,连匹配血液都难以找到的时候,合适的器官供体,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可现如今…
但又能怎样呢,能在危机时刻次次挺身而出放血,对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更别说还是个刚来到这红尘世间没多久的小男孩,未来有无限可能的祖国小花朵。
郭向东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完了整包烟。
命运的大手如何翻覆,继而造就出怎样的世事无常,是世人永远无法预料的。
这一次,郭思嘉是直接晕倒在了林承安的面前。
那时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在分食同一个香芋奶黄包,那是郭思嘉最爱的点心,林承安只吃了很小的一口,剩下的全被他‘均匀’分给了郭思嘉。
吃着点心都能突然倒地,林承安和所有的大人一样,已经无法估量郭思嘉的身体到底有多脆弱。
更何况,这回,距离林承安上一次放血给郭思嘉,尚不满一个月…
郭向东在急匆匆赶到医院之后,主治医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尽量多陪陪孩子,满足孩子的一切心愿吧…”
在商场杀伐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郭向东,出了医生办公室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垮在了走廊设立的座位上,泪水从猩红的眼角沁出,点烟都是抖的。
林承安是从幼儿园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因为特殊救命供体的关系,老师并没有阻拦。
此刻的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郭向东身旁,在无法透过视线的隔离玻璃这一端,仿佛看见了思嘉全身插满各种管道和治疗设备,绝望又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抽我的血,没有关系的。
林承安很想跟郭向东说这句话,但是上下两片嘴唇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物质给粘住了,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让它们连成一个完成的句子逃逸出自己的喉口。
10
郭思嘉醒来之后,稍微观察修养了一天便被接回了家, 也再没来过幼儿园。
林承安每天坐在自己位置上,抬起头,再也看不到眼前那熟悉跳跃的两条羊角辫,觉得整间教室都空了。
老师发放的香芋奶黄包,从大前天起,就被他逐一用干净的画纸包好了放在抽屉里。
可惜,一直到今天集到了第四个,还是没等到那个来吃它们的人。
这一天,天气预报说 ,将有大暴雨袭城,提醒广大市民出行小心。
傍晚放学的时候,在第一滴雨滴到地上之前,林承安没有等到来接他的林淼淑。
不过没关系,自己搭公车回家对他来讲也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跟老师礼貌的告别,在对方既关爱又同情的目光中,擎着卡通小伞,背起小书包往外走去。
在以往搭车的公交站牌下,小小的林承安还没有等到他最熟悉的XX路公交车。一辆黑色的私人轿车稳稳地停到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之后,是一张林承安无比熟悉的脸。
“安安,郭叔叔送你回家好吗?”
雨幕的间隔下,郭向东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慈祥的。
林承安只迟疑了两秒,便从郭向东主动打开那扇车门,坐上了轿车的副驾位。
雨刷器让眼前的世界在清晰与模糊间更替不断,林承安听见身旁的大人说:“安安,要先跟叔叔回家去看看思嘉吗?”
在林承安点头之前,郭向东就已经把方向盘往林承安家截然相反的方向打了过去,一路向前疾驰。
林承安第一次进入这种如电视剧里宫殿城堡般,金碧辉煌的大房子里。
思嘉躺在二楼的公主床上,能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到来,但是却没有笑的力气。
但她眼睛里的亮光,在林承安看来,却比思嘉以往笑容里的两个酒窝,更加好看。
林承安走上前牵住了郭思嘉同样稚嫩晶莹,却因没有血色显得惨白异常的一只手。
听到耳边郭向东说:“我们要带思嘉去国外的迪斯尼乐园玩,安安陪思嘉一起去吧?”
小小的男孩看着床上小女孩眼里明丽动人的亮光,童声清脆地回答道:“好,谢谢叔叔。”
林承安不知道迪斯尼是怎样的,他只知道他被带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像是医院又不像医院的地方,那里的大人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却每个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有人在他身上抽取了一部分血液,也让他躺在一张床上在他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
林承安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哭闹和拒绝,他知道,这一切都和救思嘉有关。
直到两天后,郭叔叔给他换上了全新的衣服,把他带到一个堆满了各式玩偶和礼物的房间里。
花花绿绿的张灯结彩下,大桌子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
郭叔叔把他抱在怀里,手把手的带着他一起切开了蛋糕。“安安有什么心愿吗?”
这一天并不是林承安的生日,但是林承安很听话地在心里许了愿,可他没有告诉郭向东。
“我原本希望我能找到我的爸爸,然后让他每天都能抱抱我。但现在,我只希望思嘉能快点好起来。”
11
蜡烛刚灭的那一刻,有一双大手掐上了林承安细弱、晶莹的脖颈。
收紧再收紧之间,一条孱弱、稚嫩的生命正流逝殆尽。
林承安没有过多的挣扎,甚至试着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那双有力却残暴的大手。
眼泪打在郭向东的虎口上,是能将灵魂都灼伤的炙热温度。
心中刺痛难当,可想起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他只能用力再用力。
当两具差不多大小的身体被推进最终手术室时,郭向东看着手术进行灯亮起的那一秒,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时间一分一秒捱过,郭向东的电话突兀的响起。
是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郭总,我儿子安安不见了,您能帮忙找找吗?”
在郭向东正要按下挂断键的时候,电话那头林淼淑失声痛哭。
“郭向东,你还记得林淼洁吗?安安是我妹妹林淼洁的儿子,是淼洁跟你生的儿子。”
林淼洁是郭向东在大学时的初恋女友,比自己低一界,两人有着相同的出生成长背景,都是寒门高材生。
后来率先毕业的郭向东不满意被分配到的工作单位,而这时候追求自己的富家女说能够在家族企业内帮郭向东谋一个高层的管理职位。
“淼洁未婚先孕被学校退学,回家后受尽流言蜚语的中伤,生下安安没多久就自杀了…”
“我带着安安辗转反侧、颠沛流离了好几年,才终于打探到你的消息,可是安安却不见了…”
郭向东想起了当年念书时,校园人工池塘旁,自己曾许诺要生生世世温柔相待的那个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浅笑晏晏时绝美的模样…
疯了般向手术室冲去,却被身旁‘地下医院’的工作人员紧紧的拦住。
绝望的嘶吼、痛苦回荡在金属色堆砌而成的冷酷无情的走廊里。
郭思嘉醒来时,已经身处少有来往的姨母家。
尽管身边的大人全力隐瞒,她还是凭借模糊不清的几个‘前几天’、‘跳楼’的字眼,捕捉到了自己父亲已经自杀的消息。
生长环境的巨变,小小的郭思嘉由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逐渐变成了内向、自闭。
直到有一天放学的路上,一个疯疯癫癫却有些眼熟的女人拦着自己,怒吼着说:“你身体里的心脏是我家安安的,该死的是你,你欠他一条命,这条命,是你欠他的…”
那时候的郭思嘉已经有了自己比较成熟的思维,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后来自己再也不需要输血了,为什么要转学,为什么一夜之间没有了爸爸妈妈…
从此,郭思嘉的心脏不时的悸痛不已,却一直查不出明确的病理原因。
12
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二十五岁的郭思嘉泪流满面地跟自己的未婚夫张灵峰说出了自己一生最大的秘密。
因为书上说,最痛的伤口,只能给最爱的人看。
一个月后,张灵峰通过跟郭思嘉心理医生的对接,悄悄把郭思嘉带到了一个墓园。
看着眼前墓碑上,那张永远停留在五岁时的小男孩的照片,不同于别的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笑脸。照片上的林承安,有一种独特安静的精致。
“安安…哥哥,你能原谅我吗?我想好好的活下去,和我爱的人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哥哥,你能原谅我吗?”
太阳落了,张灵峰把伏在墓前泪流满面,破碎不堪的郭思嘉扶起带走。
他们转身后,墓碑前那束百合上晶莹的露珠,将夕阳最后一丝余辉反射到碑上照片里小男孩的嘴角上,终于带上了一丝温暖的温度。
这天晚上,郭思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年幼的安安在教室里,教同样年幼的她做着最简单的算术题。
阳光照进教室,年幼的安安突然变成了一个二十五岁左右年轻俊秀的青年。
用这个年纪应有的成熟声线,温柔地说:“嘉嘉,我抽屉里还有几个香芋奶黄包,是特意给你留的。这次我一口都不要,全给你。我的嘉嘉,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坚强的…活下去…”
郭思嘉留着泪从梦境中醒来,满室阳光,照在人身上温暖极了。
张灵峰从房外进来将她拥在怀中,说道:“福利院的资助手续已经办好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四岁半的小女孩,咱们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也可以把他们接到家里来住。”
“对了,那个小男孩的小名,好像也叫安安。”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