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调的“身心联系”或许可以解释常见的精神疾病。

玛吉·梅（Maggie May）是一位居住在阿肯色州的30多岁女性。当她在2024年被送入一家精神科诊所接受治疗时，她已经患病多年，患有一种名为“非典型神经性厌食症”的饮食障碍。这种疾病会导致患者严格限制自己的食物摄入量，并引发严重的身体形象认知问题（为保护她的隐私，她的真实姓名已被隐去）。她之前曾尝试过传统的治疗方法，包括与心理治疗师和营养师的合作，但这些尝试均未能改善她的病情。因此，当她听说有一种新的、非常规的治疗方法的临床试验正在开展时，她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这种治疗方法十分独特：除了进行谈话治疗外，梅还经历了多次身处“感觉剥夺室”中的治疗。这个房间非常黑暗、完全隔音；梅被置于一个浅水中，水中的温度被调节至与她皮肤的温度相同，并加入了大量的泻盐（以增加水的浮力）。治疗的目的在于削弱她的外部感官能力，使她能够通过内在感受来认识自己的身体状况——例如：专注于自己心脏有规律的跳动声、空气进出肺部的微弱气流，以及其他身体内部的生理信号。

与他人体的内在信号建立联系的能力被称为“内感受性”（interoception）。有些人在这方面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出色，而这种能力本身也可能发生变化；生活中的某些事件也可能增强或削弱一个人的内感受性。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精神病学家兼神经科学家萨希布·卡尔萨（Sahib Khalsa）及其同事认为，内感受性系统的紊乱可能是导致神经性厌食症的原因之一。因此，他们决定重新利用一种已有数十年历史的疗法——即“减少环境刺激疗法”（Flotation-REST therapy），并于 2018 年启动了相关研究。他们推测，对于患有神经性厌食症及其他某些疾病的人来说，如果他们对身体内在信号的依赖程度较低，就会过度依赖外在信号（例如通过镜子观察自己外貌所得到的信息），从而导致身体形象的扭曲——而这正是这些疾病的根本诱因之一。卡尔萨解释道：“当患者处于漂浮环境中时，他们能够更强烈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内在信号；这种体验可能会帮助他们重新认识大脑与身体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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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表明，这种内在感知能力（即人们对自身身体状态和情绪的反应能力）存在缺陷，这与多种心理疾病密切相关，包括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边缘型人格障碍。一些研究人员和临床医生认为，这种感知能力的缺陷可能是导致多种精神疾病的重要原因。与此同时，还有其他研究团队正在开发针对这种内在感知能力的治疗方法，旨在改善人们的心理健康状况。然而，这些研究本身也面临着诸多挑战：例如测试方法的设计问题，以及对人类内在感知机制的理解还不够清晰。

这项研究的核心观点是：身体与心灵是密不可分、相互关联的。剑桥大学认知神经科学教授卡米拉·诺德（Camilla Nord）表示：“我们一直以来都认为心理健康问题只与大脑或心灵有关。不过，临床医生早已注意到：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常常会表现出一些身体症状，比如心跳异常、呼吸异常以及食欲变化等。”

“身体能够影响心理”这一观点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19世纪时，两位身处地球截然不同地区的心理学家分别提出了一个在当时 bastante 独创的观点：情绪其实是身体对特定事件所做出反应的结果。这一理论后来被称为“詹姆斯-兰格理论”（James-Lange Theory），以它的创始人——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和丹麦医生卡尔·兰格（Carl Lange）的名字命名。该理论与长期以来占主导地位的观点形成了鲜明对比：在传统观念中，情绪被认为是导致生理变化的原因，而非生理变化的结果。

尽管这一观点遭到了批评，但它仍然激发了大量相关研究。20世纪80年代，人们开始更加关注生理信号在恐慌障碍中的作用。研究者发现：通过让受试者吸入富含二氧化碳的空气（这会加速呼吸频率），或者给他们注射异丙肾上腺素（这种药物能提高心率），都可能引发恐慌发作。

这些研究发现促使一些心理学家认为，身体感觉是引发恐慌发作的主要诱因。20世纪90年代初，当时在德国哥廷根大学工作的心理学家安克·埃勒斯（Anke Ehlers）及其团队对数十名患有恐慌障碍的患者进行了研究，发现这些患者比健康人群更能清晰地察觉自己的心跳；同时，这种更强的感知能力与更严重的症状之间存在关联。此外，埃勒斯还对17名患者进行了一项初步研究，结果表明：那些更擅长“感知自己的身体感觉”的患者更容易复发（即再次出现恐慌发作）。这些观察结果揭示了一种双向的动态关系：身体的感觉不仅可能引发心理反应，个人“感知和解释这些身体信号的能力”（即所谓的“内感受能力”）也会对心理健康产生深远影响。

多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据表明：身体内部的感知机制（即“内感受”能力）在塑造人们的情绪以及维护心理健康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许多研究都聚焦于心脏这一器官。每当心脏跳动时，血液会涌入动脉，并触发被称为“压力感受器”的神经元；这些神经元会向大脑发送信息，传递关于心脏跳动强度和频率的具体数据。

在 2014 年的一项关键研究中，英国布莱顿与萨塞克斯医学院的神经精神病学家雨果·克里奇利（Hugo Critchley）及其团队发现：这一生理过程会直接影响人们对恐惧的敏感度。通过监测志愿者在观看“恐怖表情”或“中性表情”时的心跳情况，他们发现：当人们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即血液正在被泵出）时，他们更容易识别出这些“恐怖表情”，并认为这些表情所表达的恐惧情绪更为强烈；而当心脏处于放松状态（即血液正在回流到心脏中）时，他们对恐怖表情的感知能力会减弱。然而，那些焦虑程度较高的志愿者即使在心脏处于放松状态时，也会更倾向于将某些表情视为“恐怖表情”。

研究人员还发现，诸如呼吸模式和肠道蠕动节奏之类的生理信号也会影响人们的情绪反应。在吸气时，人们对恐惧表情的反应速度更快；此外，呼吸频率还会影响人们对疼痛强度及不适感的感知程度。

在最近的一些研究中，一些神经科学家开始关注胃肠道系统。2021年，Nord和她的同事发现：当人们服用一种能够影响胃肠道节律（即帮助消化过程的生理机制）的抗恶心药物后，他们看粪便图片时的反应（如回避或表现出厌恶情绪）比平时要轻微得多。Nord推测，这些与厌恶情绪相关的生理信号可能与饮食失调有关。“这些信号可能会让人对‘饱腹感’产生反感，从而使饱腹感变得非常不舒服——而这种感觉显然是一种人们不愿经历的体验。”她说。

但是，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体内感觉（即人们对自身身体状况的感知）的紊乱呢？许多研究人员认为，这可能与我们大脑的预测功能出现错误有关。与其他感官一样，体内感觉也会向大脑传递信息；一些神经科学家认为大脑实际上是一台“预测机器”——它会不断利用我们之前对世界的认知来解释接收到的信号。在体内感觉的 경우，大脑试图判断这些内部感觉的根源（即导致这些感觉的原因）。如果大脑的解读有误，就可能会产生负面的心理影响：例如，如果一个人错误地认为自己的心率过快，他们可能会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感到焦虑；如果一个人将饥饿的感觉与厌恶的感觉联系在一起，他们可能会因此极度限制自己的食物摄入量。

卢森堡大学心理学教授安德烈·舒尔茨（André Schulz）指出：内在信号往往比来自视觉、听觉等感官的外部输入更为模糊、更难以理解。因此，大脑对这些内在信号所拥有的先验知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为了更好地理解并评估主观测量方法与客观测量方法在评估人体生理信号时可能存在的差异，研究人员开发了一个框架，用以描述内感受觉处理过程所涉及的各个维度。2015年，当时还在布莱顿和萨塞克斯大学克里奇利（Critchley）团队担任博士后研究人员的莎拉·加芬克尔（Sarah Garfinkel）及其同事提出了一个模型，该模型明确区分了内感受觉处理的三个主要类别： 1. 内感受觉的准确性（指个人在相关任务（如检测心跳）中的客观表现）； 2. 内感受觉的敏感性（指个人对自己内感受觉能力的主观评价）； 3. 内感受觉的意识（指个人的自我评估与其实际能力的匹配程度）。

Garfinkel（现任职于伦敦大学学院）与Critchley及其同事共同发现：在自闭症成年人中，焦虑情绪与他们的内感受能力（即对外部身体信号（如心跳）的感知能力）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他们在一项针对40名受试者（其中20人为自闭症患者）的研究中发现，自闭症患者在识别心跳的测试中表现不佳，并且更倾向于高估自己的内感受能力。这种差异在焦虑情绪较为严重的人群中尤为明显；Critchley认为，这种对自身身体信号感知能力的缺陷可能会导致焦虑情绪的产生。

近年来，与内感受功能障碍（即大脑对自身内部状态的感知能力异常）相关的精神疾病种类不断增加。其中一些疾病（如恐慌障碍和焦虑障碍）表现为患者对自身内部状态的感知能力增强；而另一些疾病（如边缘型人格障碍和精神分裂症）则可能与患者感知这些内部信号的能力下降有关。在2021年发表的一篇关于内感受功能研究的综述中，Nord及其同事分析了33项研究，这些研究总共涉及超过1,200名参与者。他们发现，患有各种精神疾病（包括焦虑障碍和精神分裂症）的人在岛叶（一个与身体感知相关的心理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大脑区域）的功能上存在相似的异常变化。

不过总体而言，相关研究的结果并不一致。英国萨里大学（University of Surrey）的心理学家詹妮弗·墨菲（Jennifer Murphy）指出：“纵观所有相关研究，虽然有不少研究发现某些因素与焦虑之间存在关联，但也有相当数量的研究并未发现这种关联，或者发现这种关联的方向正好相反。”

这些不同的研究结果可能源于研究“内感受”（即人体对自身生理状态的感知能力）过程中所面临的种种挑战——这类现象既难以被人为操控，也难以被准确测量。以“心脏内感受”为例：在该领域早期的大部分研究中，参与者只需数自己的脉搏次数；但这种测量方法实际上只能反映人们对自身心率的估计，而非他们真正感知自己心跳的能力。这一缺陷在 1999 年的一项研究中得到了最清晰的体现：那些装有心脏起搏器的参与者被要求报告自己的心率，而实验者在征得参与者同意的情况下悄悄调整了他们的心脏起搏器的运行频率。结果发现，参与者报告的心率并未随着他们的实际脉搏变化而变化；真正影响他们心率判断的，是他们对自己“心率变化规律”的主观认知。

为了解决这些局限性，科学家们一直在尝试开发更好的研究方法。丹麦奥胡斯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米卡·艾伦（Micah Allen）和他的团队设计了一种用于检测心率敏感性的实验：参与者需要判断一系列音调的频率是比他们当前的心跳快还是慢，从而帮助研究人员量化个体对自身心跳变化的敏感程度。艾伦和他的同事们目前正在用类似的方法来研究人们对外呼吸活动的感知能力。研究人员使用一种由计算机控制的设备，可以精确调节参与者通过管道吸气时所感受到的空气阻力；通过这种方式，他们能够评估参与者检测自身呼吸变化的能力。

通过使用这些新技术，艾伦的团队发现：一个人的内感受能力（即感知自己身体内部状态的能力）并不会在所有领域中都表现一致。在最近的一项针对 241 名参与者的预印本研究中，他们发现：一个人感知自己心率的能力与他们在呼吸阻力测试中的表现之间并无关联。

研究人员还将这些行为测试与大脑活动的测量结果相结合进行研究。其中一个例子是“心跳诱发电位”（heartbeat-evoked potential）——这种大脑信号会在每次心跳时出现。科学家发现，这些信号的变化（可以通过脑电图等非侵入性脑成像技术检测到）与人们的心跳检测能力以及处理情绪的能力密切相关。此外，与肠道、呼吸系统等器官相关的类似脑信号也被认为与人们感知这些器官所产生的感觉有关。

这些研究表明，人体不同部位的功能（从呼吸、心率到肠道运动）在感知自身内部状态的能力（即“内感受能力”）方面存在差异。因此，很难确定关于“内感受能力紊乱与精神障碍之间的关系”的那些相互矛盾的研究结果，究竟意味着这两者之间确实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关联，还是仅仅因为研究人员使用了不恰当的实验方法，或者没有研究到最相关的“内感受系统”或“内感受机制”罢了。Murphy指出：“几乎不可能所有精神障碍都会导致相同类型的内感受能力紊乱。”

目前，关于精神疾病患者的内感受能力（即个体对自身身体内部状态的感觉）是如何受到影响的，这一机制仍是一个亟待研究的课题。部分专家认为，答案可能来自相关的治疗试验：这些试验旨在评估那些针对内感受能力紊乱的干预措施是否能够改善患者的心理健康状况。目前，已有许多此类研究正在开展中。

“如果我们想要理解‘内感受’（即人体对自身内部状态的感知能力）到底是什么，我们就必须对其进行干预或操纵；”艾伦说，“同样，如果我们想弄清它作为‘生物标志物’（即能够反映心理健康状况的指标）所扮演的角色，也必须对其进行相应的操作或干预。”

简·格林知道，压力大的情境会立即对她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对于患有自闭症的简来说，听到坏消息或面临面对面的冲突，都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身体反应：首先是肾上腺素的激增，随后是心跳加速、身体肿胀以及皮肤发痒等症状。

这样的反应可能与个体无法感知自身身体的内部状态有关。2019年，她参加了一项临床试验；在该试验中，Critchley、Garfinkel及其同事试图验证以下观点：通过消除个体自我感知能力与现实之间的差异，是否能够改善自闭症谱系障碍成年患者的焦虑症状。该研究的干预措施主要围绕与心跳感知相关的任务展开。

在对 121 名参与者（其中一半被随机分配到接受非“信息拦截”相关控制任务的组）进行六次训练与测试后，研究团队在 2021 年发表的论文中指出：这种干预措施成功减轻了参与者的焦虑情绪，且这种效果至少持续了三个月。

她表示，参与这项治疗对她应对焦虑情绪的能力来说是一个真正的“转折点”。她解释说：“我现在明白了：当我感到压力时，无论我是否愿意，我的身体都会产生相应的反应。”虽然她仍然会在情绪紧张的情境下出现生理上的不适症状，但这些症状的严重程度已经比治疗前有所减轻。她补充说，对自己身体内部状况的了解也使她更容易应对这些压力。Green现任名为 SEDSConnective 的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兼创始人；该机构专门关爱那些患有结缔组织疾病（如埃勒斯-当洛斯综合征）的神经多样性人群。这类疾病往往与焦虑症并存，因此 Green 正积极倡导基于“内在感知”（即人体对自身生理状态的感知能力）的疗法，以帮助这些患者。

对于梅来说，她参与了名为“ floated-REST”的实验；从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环境中获得的那些体验，帮助她度过了在饮食失调治疗诊所的住院治疗期间。在诊所里，她被迫进食，因此体重逐渐增加。她说：“你在努力解决那些最初促使你前来治疗的原因；但与此同时，你对自己身体的负面感受反而越来越强烈。”然而，当她处于漂浮治疗舱中时，她对身体本身的感知会暂时消失，这减轻了她对自己的一些负面评价，也平息了她内心中的焦虑情绪。梅解释道：“你无法区分自己的身体与周围的水之间的边界；由于整个人都被水所浮起，你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给你带来哪些不适。”

“Flotation-REST”疗法显示出良好的治疗效果：在一项针对68名因神经性厌食症住院的患者的临床试验中，这些患者被随机分配接受该疗法或安慰剂治疗。研究团队发现，治疗后六个月时，接受该疗法的患者对自身外貌的不满程度明显低于未接受该疗法的患者。研究人员随后还为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开发了类似的干预方案；在早期临床试验中，这些干预措施确实能够缓解这些疾病的症状。目前他们正在进一步研究这种疗法是否也能对患有安非他明使用障碍（amphetamine use disorder）的患者产生积极效果。

其他基于內感受（即對身体内部状态的感知）的治疗方法也在研究中。在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由临床心理学家 Negar Fani 领导的研究团队正在探讨将正念疗法与一种可穿戴设备相结合的效果：这种设备会根据人的呼吸节奏产生振动信号。在一组经历过创伤的参与者中，这种综合干预方式比单独使用正念疗法更能提升他们对自己身体信号的感知能力（即让他们更加信任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Fani 表示：“即使在干预结束后很长时间，参与者仍然能够回忆起那些与呼吸节奏同步的振动感觉；这种技术有助于让他们重新专注于当下，帮助他们理解自己的身体信号，并决定该如何应对这些信号。”目前，该团队正在进行后续研究，以验证这种治疗方法是否能够改善经历过创伤的人的心理健康状况。

在另一项正在进行的实验研究中，Nord 与 Garfinkel 合作开展了一系列研究，旨在探讨：在哪些身体系统上，以及在这三个维度（准确性、灵敏度与感知能力）中，患有各种心理障碍（包括焦虑症和抑郁症）的人的内感受功能会发生异常。作为这项研究的一部分，研究人员正在测试多种干预措施，例如内感受功能训练、正念疗法等，以帮助改善人的身心联系；同时，他们还通过聚焦超声技术来刺激大脑的岛叶（insula）区域。

科学家们对于“内感受”（即人体内部状态的感觉能力）仍有许多未解之谜。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些差异是如何产生的。我们的某些内感受能力可能早在婴儿期就已经开始形成。研究发现在三个月大的婴儿中，他们注视那些颜色变化与自身心跳节奏同步或不同步的图形的持续时间存在差异；这一发现表明，人类在如此年幼的阶段就已经具备了感知心跳节奏的能力。

一个人在出生后的最初几年里与看护者的互动，对其能否与自己的身体建立良好的“共鸣”（即能否准确地感知并理解自己身体的各种信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例如，父母对婴儿发出的“饥饿、疲倦或疼痛”等信号的响应方式，会影响孩子日后解读这些信号的能力。尽管目前还缺乏直接的证据来支持这一假设，但研究发现，个体早期的成长环境确实会影响其身体对压力的反应方式。

其他因素，如个人的性别或各种环境条件（包括早年遭遇的逆境），也可能影响个体体内感觉（即内感受觉）的发展。一些研究表明，尤其是那些长期存在的人际创伤经历，可能是导致这种发展的关键因素。临床医生早已观察到，创伤性事件可能会导致人们与自己的身体产生“分离”感；一些研究者认为，这种分离状态会逐渐破坏个体的内感受觉机制。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内感受觉机制的紊乱可能会增加他们自伤或自杀的风险。例如，2020年的一项研究发现：那些有自杀史或被诊断患有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或抑郁症等精神疾病的人，在进行心跳感知任务时表现得比那些同样患有这些疾病但从未试图自杀的人更差。

一个人的内感受能力（即感知自己身体内部状态的能力）可能会随时间发生变化。在人生的某些阶段，这种能力尤其容易发生变化：例如幼儿期，此时孩子正在学习如何解读自己身体的信号；或是青春期，由于荷尔蒙的变化导致身体出现许多显著的变化。墨菲认为，这可能是导致“这些时期成为精神疾病高发期”的原因之一（当然，这只是众多可能因素中的其中之一）。

关于人体内部感觉（即“内感觉”）的机制，我们才刚刚开始对其进行研究。近年来，一些科学家开始关注免疫系统与大脑之间的关系；事实上，这两个系统之间存在着持续的“交流”（即相互影响）。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大脑既能够监测免疫系统内的活动，也能够对免疫系统的运作产生影响；反之，免疫系统也同样能够影响大脑的功能。多项研究将免疫系统的功能障碍（尤其是炎症反应）与抑郁症、精神分裂症以及与创伤相关的心理障碍等精神疾病联系起来。与心脏不同，免疫系统对人类心理状态的影响可能发生在更为漫长的时间尺度上；心脏虽然能够实时影响我们的情绪体验，但其作用机制与免疫系统之间存在显著差异。

揭示“内感受”（即人体对自身生理状态的内部感知能力）的奥秘，或许能为治疗各种精神疾病乃至身体疾病带来新的方法。一些研究人员认为，深入理解“内感受”机制甚至有助于治疗相关的身体症状。例如，舒尔茨（Schulz）和他的团队目前正在评估基于“内感受”原理的治疗方法，用于治疗慢性疲劳综合征（也称为肌痛性脑脊髓炎）——这是一种复杂的疾病，会导致多种症状，其中最典型的症状就是极度疲劳。“‘内感受’与整个健康状况息息相关，”法尼（Fani）说道，“我们再也不能忽视这一机制的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