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窑洞

昨天大外甥回老家村里丈量宅基地，回来之后，他在大家庭群里发了一张老家窑洞的照片，他还卖个关子，让我们猜猜这是哪里？

平时稍显平静的大家庭微信群，顿时都准确回应是老家的窑洞，那是我们姊妹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刻在我们脑子里的记忆是不会忘却的。

母亲把我就生在这座院子的窑洞里，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直到13岁离开。

院子里正面有三孔窑洞，分别是东窑，中窑，西窑，西窑属于堂兄那边，我们这边拐角还有一个小拐窑。这是黄土高坡特有的一种住宅。优点：冬暖夏凉，缺点：夏天比较湿潮。现在三门峡市的旅游名片就是我们那里最常见的建筑——地坑院，也是我们窑洞的一种代表样式。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家的窑洞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漏水和掉土坯，父亲就找人把其中两孔主窑洞用砖箍了一下。那是我们村比较早的砖窑洞，当时是相当气派的，后来很多村人效仿我们家的砖窑。因为用石头和砖加固了，所以这两孔窑洞在我离开了近30年，依然存在，要是纯土窑洞，长时间不住人的话早坍塌了。

我们那里有很多大杂院，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大家住到了一起，大杂院一般有几户人家，多的甚至十几户人家，有的是同宗族的，同姓氏的，还有不相干的也有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我们是和同一个祖爷爷的堂兄们住在一个院子，我家在院子的东边，他们在院子的西边。各自按约定俗成的“界限”互不侵犯，各管理各自的领地，各在自己的领地搭棚、堆积物品。

我们的父辈们因为宅基地，因为种地，甚至因为一棵树的归属等各种原因相处的并不好，在我记事起母亲就经常说让我不要和他们多来往。

时代总是在向前，向好的方向发展。到了我们这一辈，我又小，和堂兄们的孩子们年龄相仿，他们是不会和我这个小孩计较什么的，所以我和几位堂兄相处的还可以，再加上大家每天都在一个院子的大门进进出出，没有必要搞得那么僵。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家东边的半个崖因为夏天长时间被雨水冲刷，塌方了，塌下来的土把我们这边大半个院子给占了，只剩一条窄窄的路出门，每天的进出确实不方便，架子车都过不去。母亲就找村里专门修崖的人给整修一下，花了400元，还有十几条烟。那个年代的400元，对农村人来说是巨款了。父亲在周末回来知道了还专门吵了母亲一顿，花这么多钱也不给他商量一下。其实现在想来，倔强好强的母亲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院子塌成这个样子。

被修整的院子宽敞利落了很多，东扩了几米，母亲在东边搭了一个鸡窝，种了两棵桃树，就是那个小拐窑没有了。
1991年，我离开了朝夕生活的院子，到城市去上学。后来母亲也随我们搬到城市，母亲会在收秋打夏回去，我只是暑假或者有事回去。

故乡的院子在我们的生活里渐行渐远。

我最后一次回到院子住在窑洞里是2005年的1月31到2月5日。31日那天下午，母亲在陪我们买年货的路上突发心肌梗死去世。当晚，我们把母亲送回到了她半辈子都珍爱的院子，送回她住了半辈子的窑洞，让母亲叶落归根。

作为儿子，我得为母亲守灵，晚上隔几个小时起来要给母亲烧纸，哭灵。大姐夫陪我住在窑洞口前的坑上，母亲躺在窑洞后面的门板上，中间挂了一块床单。这是我1997年离开母亲去上学工作后陪她最长、最痛苦的几天。那几天我恍然若失，觉得刚刚还在跟我们说话的母亲怎么就这样冰冷地与我阴阳相隔。三天后，在村人邻居的帮助下，母亲下葬了，我们处理完村里的人情世故，回到城市。从此，我对那个院子没有一丝的眷恋，母亲没有了，最牵挂的人没有了，家就没有了，故乡也就了无牵挂。

后来我回去几次给母亲上坟，顺道看看那个破落的院子，但我没有进屋，只是从窗外看看里面，以前母亲让做的橱柜，桌子，小椅子，火炉都还在，一切还在的家什上落满了灰尘。场景萧瑟，令人心酸。

我们搬到城市以后，很少有人回去了，任由还住在院子里面的堂兄们折腾，村里的人还给我们捎话，说他们占了我们家的什么什么的，我付之一笑，随便他们占吧，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一位堂兄在母亲去世之前就把我家东边的墙和他外面的院子用推土机推了，连成了一个院子，但是他的砖窑平房还没有修起来，他在山上开石头被砸死了，两个院子被他折腾成了“半残废”，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后来在院子里住过的一位堂兄的二儿子，在收费站被大货车压死了，最小那位堂兄的独生子在工地上被吊车砸死了。很多人就给我们传话说那位堂兄破坏掉了院子的风水，把东边给弄“走风漏气”了，要不然你们这个院子里的几家人里都有人突然亡故。我是不大相信这些，但是总觉得一个有模有样的院子被他们糟蹋成这个样子，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母亲没有了，院子的灵魂就没有了，我没有再去关注故乡的院子。我只在脑海里追忆我和母亲，姊妹们在这里生活过的快乐时光。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把什么都拥有，尤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院子可能会在历史的烟雨中化为乌有，但是母亲和我在这座院子生活的滴滴滴滴，我会铭记一生。